裝上鮮艷的龍頭,固定好龍尾,點上龍睛,一條用于佛山南海疊滘龍船漂移大賽的23米“長龍”,瞬間光彩奪目。
88歲“造龍師”李保安,繞著龍舟轉(zhuǎn)了一圈,用布滿老繭的雙手敲一敲、摸一摸,對“心愛之作”進行最后檢查。幾天后的端午節(jié),它將參與全球唯一的龍船漂移大賽,在狹窄的河道飛馳過彎、“飆船”競速。
“造龍”66年,李保安在佛山三水開辦的龍舟廠遠近聞名,同樣出名的還有他的脾性。他是個經(jīng)常拒絕生意的生意人,有著“守”藝人的堅守,即使當初家里很窮時,也婉拒過很多訂單。
過去,兒孫們不太理解:“為什么送上門的生意不做?”李保安的回答斬釘截鐵:“寧愿少做十條,也不做差一條!”
這是擲地有聲的承諾,更是跨越了半個多世紀的執(zhí)著。前不久,李保安獲中宣部、國家發(fā)改委表彰為2023年“誠信之星”,成為全國10個入選代表之一,也是廣東唯一的入選者。
88歲的李保安每天都到龍舟廠,做好技術(shù)指導和質(zhì)量把關。
一生熱愛
【被龍舟隊隊員高高拋起,身在空中那一刻,他決心窮盡一生,造出更多“冠軍龍”】
清晨的陽光,穿透淡淡的云霧,鋪灑在水網(wǎng)密布的西江之畔。李保安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。
佛山市三水區(qū)李保安龍舟廠坐落在高架橋旁、大水塘邊。廠房藍白相間,主體為鋼結(jié)構(gòu),雖然有些簡陋,但高大寬敞。房頂銹跡斑駁,露出歲月的痕跡。
李保安每天都第一個到廠,風雨無阻。在自己的“龍舟王國”,他一待就是一整天。
賽龍舟,是中國人傳承千年的文化習俗。熱鬧的龍舟季,把速度與激情寫在江河湖海里。端午節(jié)前,正是龍舟廠最忙碌的日子。
廠房里,叮叮咚咚,吱吱作響,錘釘子、敲柱子、鋸木板的聲音夾雜,空氣中彌漫著木屑的獨特清香。
沿著一條正在制作的龍舟,李保安時而俯身查看,時而敲敲打打,像個有干勁的年輕人。他身穿一件大紅色的文化衫,精神矍鑠,腳踩兩只拖鞋,上面印著英文“BOY”。那是他從村里的小店“淘”來的——歲月催人老,但他的少年心一直未變。
“我從小就喜歡做木工,對龍舟很感興趣,直到現(xiàn)在也停不下手?!币惶岬街谱鼾堉?,他神采飛揚。
過往的歲月,李保安大多在飛揚的木屑中度過。
1952年,16歲的李保安跟隨村里做木工的長輩走街串巷,開始學習修補禾艇,幾年下來手藝漸長。那時,家里很窮,為精進手藝養(yǎng)家糊口,加上熱衷造龍舟,22歲時,他以學徒的身份,進入三水國營造船廠。
師傅陳旺賢手把手教,他很快上了道。
李保安還記得,自己做的第一條大型龍舟,就在比賽中奪得冠軍。當時,大家開心極了。被龍舟隊隊員高高拋起,身在空中那一刻,他決心窮盡一生,造出更多“冠軍龍”。
為了一生所愛,他傾注了血與汗。
由于長期手工制作龍舟,他那雙手無數(shù)次磨出血泡,冬天還會裂開口子。沒過幾年,手掌就堆滿了老繭,硬得像木頭。
有一次,他在刨木板時,由于太過專注,還把右手小指頭刨掉了半邊,瞬間鮮血直流。直到今天,那里還缺了一塊。
“我做龍舟66年了,雖然很難,但只要大家還來找我,我就要做好。不僅自己做好一輩子,還要讓兒孫傳承下去?!蹦杲叛睦畋0?,聲音依舊充滿力量。
李保安的決心同樣充滿力量:為中國打造一條世界最長的超百米龍舟!“我花了一輩子來積累經(jīng)驗,已經(jīng)攻克了技術(shù)難題,只待找到合適的場地。萬事俱備,只欠東風。”
在制作龍舟的過程中,李保安認真做好每個細節(jié)。
一究到底
【“他就是一個‘細節(jié)控’‘技術(shù)控’,連龍舟上的一顆釘子都自己研發(fā)”】
“‘扒丁’(指劃龍舟的男隊員)的身高、體重是多少?”
每次來下單,崔洪全都會被問。他是三水區(qū)西江開心龍舟俱樂部負責人,也是李保安的老客戶。
比賽型龍舟要快與穩(wěn)。量身定做,可以更好地設計龍舟的尺寸和重心。
制作龍舟時,李保安還會邀客戶現(xiàn)場觀摩??蛻粢部呻S時提意見,直到滿意。
“很輕,劃起來順手!”用李保安造的龍舟,崔洪全的團隊在一場國際龍舟大賽中奪得好成績。于是,他每年都來定制龍舟。
經(jīng)常有客戶到現(xiàn)場觀摩龍舟制作過程。
如何造“冠軍龍”?李保安道出了秘訣:細節(jié)決定成敗。
一條勇立潮頭的“好龍”,背后全是技術(shù)活。
龍舟的長寬高如何達到“黃金比例”?
不同部位用什么材料?
流線弧度、吃水深度有哪些講究?
李保安雖爛熟于心,但總想精益求精。
兒孫們說,他總是停不下來。“他就是一個‘細節(jié)控’‘技術(shù)控’,連龍舟上的一顆釘子都自己研發(fā)?!?/p>
釘子藏在“隱秘的角落”,卻是龍舟必不可少的部件。為了讓龍舟更輕薄、穩(wěn)固,李保安曾遍尋周邊市場找釘子,但要么太長、要么太短。
“干脆自己做!”他靈機一動,說干就干。
生鐵加熱,持續(xù)敲打,調(diào)整角度,制作成型……
失敗了,就重新來。最終,一顆倒三角形的扁平釘出來了。
“剛好合適!”這次,他滿意地笑了。
相比普通釘子,這種特制的“龍舟釘”能讓板材咬合更緊,還不損傷船身。這也成了李保安的“獨門絕技”。
他的匠心與堅守,觸動了兒孫。
李保安的長子李顯文(穿藍色衣服)傳承了父親的手藝。
“回去,接班!”2013年,長子李顯文毅然辭去一家飲料公司銷售副總經(jīng)理職務,回家?guī)透赣H經(jīng)營龍舟廠。
“每個環(huán)節(jié),我爸都要求很嚴?!崩铒@文體會到了“造龍”不易。
第一關就是選材。
挑上好的材料,成本更高,也費時費力,但李保安不怕奔波辛勞。他經(jīng)常和兒孫跨越千里,去貴州、江西、湖南,翻山越嶺,進入?yún)擦帧?/p>
對木材的生長環(huán)境、年份、硬度,他都要細細研究。他還隨身攜帶錘子,敲一敲木材,透過聲音的細微差別分辨好壞。整個運輸過程,他也格外小心,寧愿多花錢。因為一旦木材有裂紋,就不能再用。
“三水李保安造”遠近聞名。
一諾千金
【“要講質(zhì)量,誠實守信,我們中國人說到做到,牙齒當金使”】
“李師傅,就幫忙做這條龍舟吧!”
“對不住啦!工期太緊了,接不了?!?/p>
“我可以多出點錢?!?/p>
“不行,實在排不開,不能影響了質(zhì)量”……
李保安的長孫李錦標,經(jīng)??吹綘敔斁芙^接單的場景。
受爺爺影響,李錦標從小也熱愛龍舟。畢業(yè)工作后,他一有空就回龍舟廠,一邊學造龍舟,一邊協(xié)助經(jīng)營。
李保安向長孫李錦標傳授龍舟制作經(jīng)驗。
“多年來,爺爺婉拒了很多訂單,加起來有好幾百萬元?!崩铄\標說,起初,家人對李保安的怪脾性也頗有微詞。
“有錢都不賺?”
“總拒絕客戶,不好吧?”
“他這個人就是比較固執(zhí)!”
“自己認定的事,他絕不輕易改變!”
與客戶打交道多了,李錦標慢慢理解了:“爺爺是為客戶著想,不求多做,但求做好?!?/p>
如今在廣東,有大型龍舟賽的地方,幾乎都有“三水李保安造”。他造的龍舟,在國內(nèi)外比賽中屢獲佳績,全國各地很多人慕名而來。
“爆單”了!但李保安還是堅持不搞大批量制造。李錦標說,爺爺雖然是生意人,但他更看重的是手藝,是作品,是口碑。
龍舟廠的墻上掛滿了錦旗,還堆放著很多證書和獎杯。
龍舟廠的墻面上,掛滿了客戶送來的錦旗,一共有260多面。2018年,李保安還成為佛山市級非遺——龍舟制作技藝(三水洲邊)的傳承人。
如今,李保安的手藝得到了傳承。他4個兒子都是“造龍師”,且各有所長,成了“龍的傳人”。
大兒子李顯文,最拿手的是設計龍舟。
二兒子李顯枝,最擅長原木開料。
三兒子李顯能,自己開辦了龍舟廠,也小有名氣。
四兒子李顯坤,經(jīng)常通過龍舟賽實戰(zhàn)來改進制作工藝。
傳承下來的不僅是手藝,還有匠心。李保安經(jīng)常叮囑兒孫,要造好“誠信龍舟”?!耙v質(zhì)量,誠實守信,我們中國人說到做到,牙齒當金使(注:為粵語俚語,指一諾千金)。”
全國“誠信之星”、廣東省“誠信之星”“廣東好人”……在龍舟廠的臺面上,擺放著很多證書和獎杯。
“希望把爺爺對龍舟的這份‘固執(zhí)’傳下去?!崩铄\標相信,龍舟非遺,定會更紅更旺。
與李保安一樣,李錦標身穿大紅色的文化衫,胸前印著4個字:龍頭旺相!
來源:南方+